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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離開的人(節錄)
夏天,她就要大學畢業了。
月青剛進大學時,系上戲劇公演,每個年級都要推一齣戲。有名嘉義上來的學生叫辜榮堂,長了一張白淨的寬臉,戴黑色細框眼鏡,會寫詩,懂沒人聽過的冷門藝術電影知識,替自己取了一個最常用的英文名字「湯姆」,大家喊他湯姆湯姆地,喊到後來幾乎忘了他的中文名字。湯姆有點奇妙,他什麼都知道、什麼都想知道,他什麼都做、也什麼都想做,剛進大學幾個禮拜,具歷險性格的他已經加入許多社團,認識了許多人,幫忙組織大量活動。當湯姆自告奮勇擔當他們這一屆的導演,大家都才大一,誰也不認識誰,連校區都還搞不清東西南北,不知道戲劇公演是什麼概念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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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亞齊時常跌入語言的迷宮裡,既不懂印尼文,對客家話也一籌莫展,因此,每個晚上的咖啡聚會,我多半都在發呆。有一晚,阿強叔和梁炳順不知道討論什麼,語氣激昂,讓我好奇得不得了:「你們到底在說什麼?」
「對中國來說,台灣是同胞,馬來西亞是僑胞,印尼是華僑。」阿強叔扯了扯嘴角,似笑非笑:「中國不把印尼華人當自己人。」
梁炳順趕緊解釋,剛剛其實談的是美金和物價波動的事。我點點頭,在蘇門答臘這段期間,這似乎是人人茶餘飯後的話題,但怎麼會扯到中國?
「因為談到中國在這裡的投資啦。」
阿強叔似乎不打算放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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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無名的人〉
那些人,後來都去了哪裡?
餐廳裡,獨自用飯的中年食客站起來結賬離開,深夜大街上,一條人影閃進黑漆漆的暗巷,繽紛花市中,表情和衣著一樣樸素的婦人兩手空空什麼花也沒買,揮手叫計程車揚塵而去,我總是猜想他們究竟去了哪裡,有沒有另一個人(或貓狗鳥)等著,見面第一句說了什麼,彼此相愛還是心裡頭仍有別人,為了什麼原因這個人此刻落了單。當他穿越城市時,他在想什麼,還是不想什麼。如果他生命中其實擁有許多美好事物,為何背影仍看起來如此孤獨。為什麼每一個人轉過身後,無論前頭笑臉多麼燦爛,背影總是那麼孤獨。
下一個念頭,我禁不住想,我的背影是否也看起來一樣孤獨。
我起初以為我只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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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 筆記 Notations
S線公車上,尖峰時刻。一名二十六歲左右的男子,軟帽繫繩,而非絲帶;脖子過長,像是被人往上拉過。人們下車了。此男對身旁的乘客發火。他責怪他每次一有人經過就推擠他。想裝兇的哭腔。男子由於看到一個空位,火速衝上去。
兩小時後,我在聖拉札車站前、羅馬廣場上又遇見他。他和一個同伴在一起,同伴對他說:「你應該請人在你的風衣上多加一顆扣子。」他指給他看應該加在哪兒(領口處),並告訴他為什麼。
2. 複式記帳 En partie double
接近日中也就是中午的時候,我人在且人上了一輛擠滿人且幾乎滿載、從古壕溝外護牆廣場開往香培瑞門的S線公車,一種公共交通工具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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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醒來,奶油般地◎
這裡,沒有足夠的光線使我是酥脆的
手肘卡在晨昏中,語言在上升
一個工作日的結束,開始尋回自己
從苦的牆柱,舔食回那些鹽粒,屬於精神
我的奔跑何其軟弱?當我面對的方向
正是我意欲逃離的方向。
沙風在哭,若沒有任何打結的樹枝願意在其中滾動
它又如何相信:自我得以遷移
五吋的空花瓶,還是遭人踐踏的河濱?
還是得以生根的裂縫,或廣漠中的一汪池?
「能夠猶疑棲身之所,是件太奢侈的事。」
餐桌的兩端不是座椅,是租來的床與沙發
無法動彈的歡愉。我總是向牆裡那個陌生的人說:
「不是你走,就是我。」我們暴力地共享一切
包括她恨的搖滾,我認為缺乏意義的長途電話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