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荒謬即是日常(部分)
如果你跟上帝說話,你正在祈禱;如果上帝跟你說話,你有思覺失調症。──湯瑪斯.薩茲,《未馴服的言說》(一九九○)
二○二○年底,在我工作的這家精神病院裡,由職能治療科主辦的例行性「年終耶誕感恩聯歡晚會」,由於院區住民報名過於熱烈,只好採取選拔賽形式進行甄選。評審是院內的心理師,在淘汰近一半的報名隊伍後,剩下包括住民的民歌、國台語歌,以及唱跳、戲劇等表演,在平安夜這天晚上擔任晚會的演出內容。相較於春節、中秋、端午的辦桌形式,年終耶誕晚會是院區年度最重要的大型活動,住民不僅可以獲得院區準備的糖果沙琪瑪等零食和其他飲料,活動中也會透過有獎徵答的方式發送福利社禮券,或是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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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二五年八月的最後一天,固定往返舊金山和雪梨的三層甲板汽船「索諾瑪號」駛進一處死火山形成的港灣。這裡是圖圖伊拉島(Tutuila Island),因為乾旱而一片光禿,但山腰上仍有一叢酪梨樹和盛開的薑花。只見黑色懸崖進逼著白色沙灘,當地的傳統建築散落在名為「美屬薩摩亞」的太平洋群島上。
船上有名二十三歲的賓州人,個頭不高但肩膀寬闊,不會游泳,結膜常發炎,腳踝骨折,右手臂因為某種慢性病有時會動彈不得。她拋下了紐約的丈夫和芝加哥的男友,依偎在一個女人懷中度過橫貫大陸的鐵路(譯注:美國愛荷華州到加州的一條鐵路線)之旅。她帶到船艙的行李有直式筆記本、打字機、晚禮服,還有一張照片。照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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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什麼一段關係讓你享受多年的幸福,卻在關係結束時,或摯愛之人過世後,令人痛不欲生?當我們失去摯愛之人時,大腦讓我們感到巨大的痛苦,大腦為什麼會被如此建造?我們感受那種痛苦的能力,有可能是神經構造的設計瑕疵嗎?
過去十年,我和妻子的研究顯示,這種反應絕非偶然,而且對我們的生存具有深遠的重要性。我們的大腦演化到後來,對於危及社會連結(social connection)的威脅,其感受就像遭受生理痛苦一樣。藉由啟動感受生理痛苦的大腦神經迴路,社會痛苦(social pain)的體驗促使我們將幼童帶在父母身邊,確保他們的生存。社會痛苦與生理痛苦之間的神經連結,也確定了人類需要維持社會聯繫的終身需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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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我這一代人〉
那是一個急於工業化以達到現代化的時代。八○年代的台灣,苦苦追著各式經濟指數,中小企業單打獨鬥的創業血液流竄於每個男女老幼的體內。一家子攢起來過日子,父親早出晚歸,始終見不到人,母親上班工作兼作家庭代工,小孩背過重的書包去上公立學校,剪一頭違反地表上所有美學標準的髮型。男孩唸理工和醫科,女孩唸商科或結婚,想要學舞蹈、拍電影、搞劇場、當總統,都會讓父母傷心。周圍的有錢人叫「暴發戶」。所有人均是一夜致富。有了錢,他們把孩子和錢財送去美國,除了買房子,還是買房子。
那時的台灣,還沒有日本偶像劇,「幸福」這類詞句並不太流行。台灣的童年並不悲慘,但也稱不上是普魯斯特的貢布雷。我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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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瘋狂〉
一種最新式的病毒,悄悄在這個城市裡擴散。不幾天,他認識的每一個人都染上了。患者的病癥是整張臉以十五度角向右下方傾垮,手腳神經不協調,經常神經兮兮地跺腳拍手,每說一句話,就要不自覺重複三遍,並以歇斯底里的笑聲作為結束。
第一個在街心發病的人,不斷重複自己的話語,又跳腳又拍掌又尖笑,當時路過的人都不曉得發生什麼事,引起極大的恐慌,人人爭相走避,你推我擠,竟然兩個人就這麼被踐踏死了。當天晚上這名病患立即被送往療養院,隔離起來。傳媒熱烈討論,主持人、專家來賓、新聞主播個個以嚴肅口吻預測這是二十一世紀新的天譴。
不到二十四小時,全城一半以上的人被感染,連病院的醫護人員自己也都...